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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寒花宫词》二二|弟弟爱我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!哥哥……”乐安公主强闯进殿内,跑到皇爷床前,看着他的病容吃了一惊,“哥哥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,徽媞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没事。”皇爷伸手抹去妹妹的泪花,问跟着她进来的皇后,“你怎么把徽媞也带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婉姐姐来找我的,嫂嫂门前有人守着,她只能来找我了。”公主替她作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皇后倚在他床边,手抚过他的脸颊,“陛下生的什么病,吃的什么药?什么时候开始的,陛下为何不叫我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问题要一个个问,这样我可答不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——”皇后急急唤了一声,忽听见人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小女史没想到皇后和公主会在这里,显是一愣,又近前几步道,“皇爷进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药方是谁开的?里头用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史被皇后一问,窘然发慌,不知如何作答。曹司言出声道了一句“奏知娘娘”近到她身边小声说,“这不是药,是魏公公带进来的灵露饮,用米谷蒸水所制,无碍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无碍,可也无用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后看了一眼她的眼睛,明白了汤药背后的意味。接过那碗尝了一口,果然只是米汤的味道。可想皇爷已是药石无灵,不过用此聊作安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强忍不哭,还是掉了滴泪在碗里。深深吸了一气,才稍微平复心绪,端着碗转过身去,坐到她的夫君床边。静照扶着皇爷坐起来,让他倚在自己肩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都不生我气了,看来我真是活不成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后垂着眼,将他的手握起,“妾再不同陛下置气,陛下要好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嫣儿……”皇爷反扣住妻子的手指,“究竟是我不好,孩子也没给你留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孩子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是啊,皇爷如今一个孩子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旦山陵崩,这江山如何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徽媞,哥哥给你挑了个俊俏的驸马,又好学,谈吐也好,你一定喜欢。”

       小姑娘不意她哥哥忽然把话头丢到她头上,恼道,“徽媞只要哥哥好起来,才不管什么驸马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。”皇爷招手让她近前,摸摸头发、捏捏鼻子、拎拎耳朵,将他全部的不舍,揉进这细碎的动作里,“可惜哥哥不能看着你出嫁了……就让你检哥哥送你吧。以后驸马要是欺负你,你就回来找他告状。他为国事烦忧的时候,你也记得回来看看他,逗逗他开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“哥哥……”皇后和公主同时被他的话一讶,扶着他的静照细微的一怔也同样传递给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还是皇后问出口,“皇爷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日,召信王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信王策马飞驰入宫门,入禁中提着袍摆一路前奔,却停在了懋勤殿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半刻之前,婉玉带着皇后懿旨来找他,告诉他陛下病危急召他觐见。他只想着见到兄长,直到此刻立于门前,才想到进门之后,他的人生,将面临怎样不可逆转的变化,而他没有任何准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臣信王朱由检,参见大兄皇帝陛下。”他远远地向病榻上的兄长行礼,目光注视着地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过来,近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他进了几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再近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兄长的呼声比他想象中更加虚弱,他又道了一声“是”,近到床前跪坐下,看清哥哥病容,却不自觉靠得更近,酸楚从心底泛上来,让他带着哭腔叫了一声“哥哥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哥哥微笑着看向他,“总算,还能再见你一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弟弟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弟弟……”他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,然后停在那里,托着他的脸,“你总这样瘦,叫哥哥怎么放心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信王一愣,进来前在心底刚刚筑起的防御工事瞬间被摧垮,眼泪顿如决堤之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兄长,就是自顾不暇也只顾关心他的一个人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皇爷一下一下抚着弟弟的后脑,听他趴在床边哭泣的声音,自己的泪水也盈了满眶,魏忠贤“恰好”进来行礼,他抬头看了一眼闭目道,“你听我讲,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你嫂嫂姊妹。忠贤堪用,许多事他能,替你去做……”他的声音伴随着弟弟越发剧烈的哭声而哽咽。这些时日来,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笑谈生死,唯独对这个将要赋予重托的弟弟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虽未曾经过太子之位,可他一直是元孙是太子长子,从出生起,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成为帝王。这样的自己被匆匆忙忙推上这个位置的时候,都是那样的彷徨无助,他又何忍心将这千钧重担推给从没有过准备,又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年少的弟弟。

        肆意挥霍的生命,像烟花一样消散。事到临头,才发觉自己有多少舍不得,放不下。他只有二十三岁呀,为什么老天不肯多给他一点时间,好好地看一看,“吾弟……莫再哭了。”弟弟抬头,他又摸上他的脸,摸了满手的泪,“吾弟……当为尧舜!”

        空旷的宫殿只余下无边的静默,信王收了哭声,只剩泪水自顾自在流。颤抖的身躯过了很久,向后挪了一些,沉沉地拜下去,“臣死罪!陛下此言,臣万死不敢受!”

        皇爷静静地看着信王,没有再劝一句。他好容易狠下心说出口的话,被他一记软掌挡回来,他实在没有气力,再说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 魏忠贤揣着手,飘乎乎在想别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昨晚他劝了那丫头许久,好话说尽,她却油盐不进。后来还是女人懂女人的心啊。客氏只与她说了一句,“百年后,你要一座西山孤坟,还是同皇爷合葬。”她眼皮子就动了。虽还是死犟着,可若眼下信王自己不肯受,那丫头也没得选择了。哪怕撇了那丫头,没了信王,后宫抱出的孩子,又有谁能说不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叔!大事已急,莫再推脱!”屏风之后,皇后却在曹司言搀扶下走出,“嫂嫂明白你对皇上的衷情,你也体谅体谅你哥哥的苦心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信王微微抬起磕在地上的头,正看见哥哥支在那里未动的手臂突然落下,慌张地到他床前探看,见哥哥仍在看着他才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从前我总以为,你是个只会在勖勤宫里读书的小呆子,直到你出宫去,听说你四处泛舟钓鱼、郊游登高,像个寻常少年一样爱说爱笑……我才明白,你真正喜欢什么,想要什么。哥哥多想放你一辈子做尽自己想做的事,可是哥哥办不到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别说了。”他双手握住哥哥垂下的那只手,“我答应你……我答应你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天凉记得早添衣裳,以后哥哥再不能替你扛万事,万事你也不要都自己一个人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年少总以为来日方长,人生却又这样猝不及防,心里千千万万的话,不知从哪处说出口,最后不过一句伴着哭声的“哥哥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……你走吧……走!”他硬是抽回了手,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信王却又把他的手抓回来,小孩儿似的哭闹,“我不走!哥哥不要叫我走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信王爷……”曹司言擦擦脸上的泪,也到床前跪下,扶着他的肩劝,“回去吧……别让皇爷瞧着殿下难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信王吸了吸鼻子,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哥哥扭过的脸,用劲再握了握他的手,“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皇爷不应声,只等他松了手,终于离去,才缓缓睁开眼睛,看着门口道,“老魏,你送一送他,他哭着走,容易摔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魏忠贤心里本已不是滋味,闻言更加五味杂陈,懊丧地叫了一声“皇爷哟!”只得追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后到床前,拿帕子给他拭去眼泪,就把手覆在他胸口,为他抚开那揪起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时候在慈庆宫,夏天冰块不够摆,冬天炭火不够烧,想吃一口零嘴儿得要老魏变着法儿去弄,衣裳也都旧旧的、不好看。可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,除了功课不必担心任何事,每天上树掏鸟、钻洞捉虫、逗弟弟妹妹笑……那时候我娘还在,爹爹虽然吃了酒就凶可平日也很好。可是他们都走了……从前疼我的人只剩下老魏和客奶,我想对他们好……却又伤了你。你恨我用他们做恶事,我也想要做尧舜,可是结果呢?朕是神庙元孙、先帝长子,杨涟左光斗有什么定策之功!遇事情、必提起!一再地表白表白,拉着朕听他们的用这个罢那个,朕想摆脱他们只能用非常之法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别再说了……”皇后咬着唇,急急地在他胸口顺了几下,试图平息他又起来的咳喘,“陛下这些话,该同信王讲才是呀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崽子那么聪明,早晚会明白的。我还要在地下等着他到七老八十,牙齿漏风地来同我讲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爷。”而魏忠贤此时进来回禀,“信王爷出宫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还好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好哟!奴婢与王爷一讲皇爷如何叫奴婢去送,王爷哭得泪人儿一般,求老天爷叫他代皇爷受此苦楚。奴婢扶也扶不住他,所以才用了这样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皇爷仰面望向天井,目光飘无定处……嘴角慢慢、慢慢,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弟弟爱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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